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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建厂浮沉记

发布时间:2024-01-23 18:49:25人气:

  在美建厂浮沉记鬼使神差般地,我与图中这个老旧厂房结下了不解之缘,让我有机会和美国蓝领劳工阶层共事建厂,更使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这里竟会在几年后发生一起惊天动地的大事。

  在美国,所谓的“镇”不是我们中国的乡镇概念,这里的镇其实就是有别于大都市的小城市,有点像中国的三线乃至四线城市。

  这个在美国的小镇为何用中东国家的名称命名?据说以前此地名为Mechanicsburg,1833年改名为East Palestine(东巴勒斯坦),那时当地一个最大的工厂名字叫“东巴勒斯坦陶具厂”,老板祖籍是东巴勒斯坦人,便在厂名里加入祖籍元素,他是个成功商人,为了表彰该厂所取得的巨大经济成就,当地政府就把镇名改为“东巴勒斯坦”。目前该镇人口在4700左右,是蓝领劳工阶层居住区,几乎100%的居民都是前总统特朗普的粉丝。

  如标题所提示,本故事的叙述形式以图为主,以文相辅,画面可以说明的事,就尽量省去文字,文字只是对图作个简短的注解(有点像我们从前小时候看的连环画)。

  但是在图叙故事展开以前,我必须要费少许文字来概述一下本人在美经商的背景: 至2018年底,我在美国经营冶金工业耐高温陶瓷纤维材料的进口批发业务整整有20个年头,在边干边学搞懂了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冷门的行业同时,我积累了一点资本,更积累了一大批美国冶金行业的客户朋友。这些客户不少都聚集在以匹茨堡钢铁城为中心向四周延展开去的重工业区域——宾州、俄亥俄州、西弗杰尼亚州、印第安纳州、密执安州、肯塔基州。

  具备了一定资本,又有了经过多年开发出来的市场,也积累了可观的客户群,唯一所缺就是没有自己做的产品,进口批发只是中间商,靠买价和卖价之间差额以及所提供的一定服务来实现盈利,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实体企业,能在美国钢铁工业心脏地带开设工厂生产自己的陶瓷纤维产品是我多年的夙愿,而眼前这个旧厂房正好处于能够实现这个夙愿的最佳地理位置——宾夕法尼亚州和俄亥俄州的交界处(参见所附地图上的红圈标注)。

  这个旧厂房的主人名叫Steve,20多年前在这里开了个做金属管加工的厂,取名TubeTech,鼎盛时期雇有50多个工人,这规模在地广人稀的美国也算得上是个中等规模的企业,如今这位仁兄已步入年迈,只好靠女婿帮忙打理工厂,女婿经营不善,坑坑巴巴熬了几年,终于撑不下去。资本社会做生意大鱼吞小鱼司空见惯,这条可怜巴巴的小鱼在同行业的竞争中被一条大鱼盯上,最终被其吞食,出于无奈,Steve把厂的设备和业务一股脑转手出让给了那条大鱼。当时他正在为怎么将这个老旧厂房脱手而发愁,而我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成了他的接盘侠(上图是2017年当地互联网媒体报道这个厂倒闭的新闻截图)。

  老厂房的原始结构是钢筋水泥加砖,非常坚固,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最初是造纸厂, 几经变迁易主,最后演变成如照片上的这番模样,内部残梁断柱,满屋顶漏水。

  厂房外部残墙断壁,污泥浊水,野草丛生,破烂不堪,惨不忍睹。这样的地方能用吗?过去几年的经历给出的答案是:能。请大家耐心往下看,循着这一张张的画面,看看这个被邋遢老美糟蹋得惨不忍睹的地方是怎么被一个较真的老中一点点收拾干净,使它变成当地的一道风景线。

  在现代生活工作中IM体育官方网站入口,手机提供了一种智能便利,这里每张建厂照片和视频都由我亲手所拍,即时抓拍完胜文字日记,直观地记录了这一路走来的足迹。英语俗话说:Seeing is believing.(眼见为实),又说:A picture can say a thousand words.(一张图片可抵一千个文字)。

  听说有个中国人横空出世、单枪匹马闯入这个蓝领阶层的领地,说是要在这里设厂建业,创造工作机会,当地East Palestine镇长Pete带着很大的好奇心来见我。跟他一交谈,感觉就像以前在上海弄堂里跟居委会主任说话,握,没有丝毫的距离感,仿佛是早已认识的熟人。

  接下了这个盘子,就是揽下了一大摊子的事,开启烧钱模式,场面一旦铺开便一发不可收,开弓没有回头箭。

  上面是修缮厂房过程的部分照片。修缮旧厂房是个一言难尽的过程,但其间也发生不少有趣难忘的故事,不过这里不是写纪实文学,编者力避文字赘述,主要还是请观者们浏览图片和视频,留给大家一定的形象思维空间,去想象一番这些照片和视频背后的故事。

  有时送设备的车路上遇堵,我们只得等到天黑,连夜卸货,因为租用的卸货吊车按日计费,当天必须要还人家。(变速视频)

  我工厂的牌子CeramFab竖立起来了,没办任何挂牌仪式,只是让员工给我拍个照,咔嚓一声,便在East Palestine Ohio这块异乡土地上留下了一个中国人办厂的永恒印记。

  上面这些照片是工厂基建工程基本完成后的实景,旧厂房的面貌焕然一新。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开始频频响起,电话另一端或者是附近的居民、或者是开车经过这里的路人,有些人纯出于好奇心想打听一下我们要办什么工厂,有些人是想登记个名字为以后找工作排个队,更多的人是周围的居民,来电感谢我们为当地办了件大好事,把这个经年失修、丑陋不堪的厂房修缮一新,周边居民的房产价值因此也沾光增值了。

  有一天,当地的一位中年妇女对我说:“以前这个厂房是这里一个令人作呕的鬼屋,现在它是我们镇上的一道亮丽风景,我们非常感谢你。” 听她这样说,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也是代表这个小镇的所有居民说了他们的心里话。在当地我和我的厂已经成了人们饭桌上的谈资,酒吧间里的热门话题,中国人在这块美国蓝领的土地上受到了欢迎和尊重。有时我走在当地的路上或停车场,经常会有人从驶过的车里伸出手来给我打招呼,我并不认识他们,可他们都认识我。

  创建CeramFab 的三年也是饱受疫情折磨的三年,我们历经了供应链断裂、运费飞涨、劳动力严重短缺等等困难,力克时艰,终于在2022年初,我们的陶纤真空件工厂CeramFab第一条生产线正式投产,做出了第一块板材,注册商标名为VacuWool(见上图)。

  上面是VacuWool陶瓷纤维真空成型件的生产工艺流程视频(请放大屏幕并横屏看)。看了这个视频你就基本了解我们做的是什么产品,以及这些产品是怎么做出来的。概述其工艺如下:主要原材料是耐高温达1260摄氏度的陶瓷纤维,将其切碎,倒入水池,根据不同配方加入耐高温配料和粘结剂,在水池里把配好的原料搅拌均匀,然后通过抽真空设备将拌匀的湿料吸入模具,抽去水分和空气,然后将其脱模,这就成型了。再将成型件放入烘箱烘干,烘干后的毛坯经过打磨抛光便可装箱出厂了。

  经过了四个春夏秋冬,贯穿整个新冠疫情年代,2022年底CeramFab这个厂总算初步建成,进入了早期生产阶段。由于我们做的都是非标产品,客户可以选择的供货商不多,大多时候不是我们去找客户,而是客户主动找上门,所以投产第一年订单就排满,一条生产线根本忙不过来,必须再接再厉按原计划继续推进,向六条生产线目标前行。So far so good,到目前为止一切还都不错,然而平凡的故事还只说了三分之一,观者且耐心,后面会有惊天动地大事发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2019年底新冠疫情在中国武汉爆发,2020年新冠病毒迅速蔓延全球。

  美国崇尚个人自由的国情,尤其适合传染性病毒扩散传播,美国进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代——百姓病亡,纷乱,社会动荡,经济瘫痪。2020年3月,美国疫情开始全面蔓延,形势越来越严峻。我家所在地新泽西州以及大纽约地区每天感染人数成千上万,死亡人数日以百计,全美国开始封城封镇。

  我把自己关在匹茨堡的公寓住所里整整一个月,远离新泽西州的家人,陷于完全封闭孤独状态。然而人在独处的时候往往也是思绪飘逸、灵感活跃的时候,创意之举往往萌生于孤独之时。那天我站在16楼的阳台上,瞅着眼前匹茨堡这座城市发楞,这时响了起来,是一个员工打过来的,告诉我离我们新建的陶纤真空件厂半英里处有一个更大的厂房在网上拍卖(因为他听我说过打算把在新泽西的进口批发公司搬迁过来,需要仓库),起拍价很低,于是我便上网查看了一下,这一看便又启动了另一个创业之举。

  这里允许我离题打个岔:匹茨堡(Pittsburgh)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西南部,是美国著名的钢铁工业城市,有“世界钢都”之美誉,20世纪初钢铁大王安德鲁·卡内基在此建立了卡内基钢铁公司(后来成为美国钢铁公司),一度垄断了全美一半以上的钢铁产量,成为钢铁业的托拉斯,卡内基是当时美国第一富翁。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中国钢铁产量上升,匹兹堡的钢铁业务逐渐淡出,至今已转型为以医疗、金融及高科技工业为主的都市。市内最大企业为匹兹堡大学医学中心(UPMC),也是全美第六大银行匹兹堡国家银行所在地。

  尽管如此,匹茨堡市周边地区仍然布满了过去钢铁冶炼工业辉煌时期遗留下来的痕迹——大大小小和冶金工业有关的被遗弃的旧厂房不计其数,原先的厂主们要不早就关厂息业要不去国外投资建厂,这些被遗弃的旧厂房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美国铁锈带”这个名称由此而生,而这些斑斑“锈迹”跟我为何从新泽西州移居这里办厂有着直接的关系。

  2020年上半年是美国新冠疫情高峰期,也是中美贸易摩擦进行得不可开交的时期,任性的特朗普总统给中国进口产品使劲加关税,中方也毫不示弱地向美国进口产品征收反制关税,中美贸易谈判每谈一次双方关税便追加一次,互不相让,中美交恶踩上油门,并且开上了高速公路。

  这里还必须让我埋个伏笔,提及一下冶金工业里的一个必用耐火材料产品——镁碳砖(见上下二图),该产品用于炼钢炉和钢水包上直接接触钢水的内衬层,据于钢水种类的不同,炼钢炉和钢包上的镁碳砖用到一定的次数就必须更换。这是个奢侈的高消耗工业产品,该产品的主要原料电熔镁砂产自中国东北,以前美国市场上的镁碳砖主要从中国进口,随着中美贸易摩擦白热化,来自中国的该产品的美国入关税率从零关税一路飙升至300%,这使得中国镁碳砖在美国市场上完全失去了价格竞争力,打那以后中国镁碳砖在美国市场上彻底销声匿迹,严重脱销。

  众所周知,市场供求关系从来就是物以稀为贵,没有了来自中国的镁碳砖,该产品在美国市场上一下子便成了紧俏商品,这时市场经济规律的自我平衡效应开始显现:资本向新的商机汇聚,流失的美国制造业开始重返美国本土,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已建和在建的的镁碳砖厂在美国突然冒出六家。

  现在回到上面搁下的那个话题——正在网上拍卖的那个老厂房。我在网上查明该厂房的信息后,马上打电话给拍卖商,约定时间去看厂房。这个老厂房距离已经建得差不多的CeramFab厂房只有0.7英里(开车只需两三分钟),总占地面积为160000平方英尺(约1.5万平方米),以前是生产大型钢管的工厂,被遗弃10年有余,里面有大小行吊好几个,居然都可以用。上面几张照片是该厂房的当初外观,陈旧兮兮,锈迹斑斑,是“铁锈带”建筑的生动图解。去看厂房时候我们居然在里面撞见许多小动物和成群的鸽子,这里早就成了它们的栖息天堂。

  上下两段视频是第一次去看这个老厂房的情形,因为厂房被遗弃多年,供电公司早就切断电源,大白天厂房里面也是一片昏暗,我们只好打着手电筒来照明。

  第二次再去看旧厂房,事先跟供电公司打了招呼,给供上了照明用电,这次看清楚了厂房内各部位的状况。

  据说100年前这里曾是一个橡胶厂,当地的一个理发店里现在还挂着这个厂址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当时该厂的工人们,看这阵势估计有数百人。

  1. 厂房面积足够大,一半可用作仓库,把在新泽西州的进口批发公司搬迁过来,可以省去在新泽西州租赁仓库的一大笔开销;

  3. 这厂距离正在兴建中的陶纤真空件厂不到一英里,两个厂在同一地方生产相关工业耐高温产品,可以互补互利,并在物流方面将为客户节省大笔运费,同时提高我们产品的价格竞争力。

  由于带着最大的诚意参加竞拍,竞拍那天很顺利就将此厂房拍到了手。当地政府得知我买下了这个厂房后,专门派有关部门采访了我,并决定发放政府资助金25万美元,以表对我们在当地创办两个工厂的感谢和支持,尽管这笔政府资助金额对办两个工厂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是这事在当地所产生的影响不可小觑,在蓝领老美的认知观念里,中国人夺走了他们的工作机会,使他们变穷了,而现在居然有个中国人在这里一下子兴办两个工厂,而且还从新泽西州搬来一个进口批发公司,这对刺激和带动当地经济无疑是个巨大的贡献!

  为了感谢当地政府对我办厂的支持,我对当地政府许诺:在以后三至五年里将为当地创造至少45个就业岗位。这个许诺成了当地一大新闻,地方报纸和网络媒体对此纷纷进行了报道。

  买下了这个厂房后,我马上着手办理创建镁碳砖厂的各种手续,注册成立了WYG Refractories LLC公司。

  我的第二个厂牌在East Palestine小镇诞生了,与此同时,我们在美国为自己将要生产的镁碳砖注册了商标,取名WYG。

  接下来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烧钱节奏。照片里地上画的红线,预示挖地工程即将开始。为何要挖地?因为这里即将要安装一套自动化配料系统、两台混料机、三台螺旋压机、两条隧道烘干窑、三个机械臂、三套自动化检测系统、一套全自动成品检测系统…...所有这些设备的安装或多或少需要涉及到车间的基础建设,最大基建工程是给三台螺旋压机做承压基础,每个基础就是一个深达5米的地下钢筋水泥建筑,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这里必须要插叙一个人,他的名字是:李乃根(上图是他的微信头像照)。李乃根是国内老一辈资深耐材专家和镁碳砖生产工程师(下面称他为李工),李工以前曾任上海第二耐火材料厂工程师兼厂长,国内耐火材料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上海二耐在中国曾是祖师爷级别的一流企业。

  上世纪末总理主政时大刀阔斧改革中国经济,措施之一就是国企改革,为了盘活落后僵死的国企体制,解体了国营企业,让民营老板来接手经营。上海二耐在这波改革浪潮中解散了,该厂的所有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分散到全国各地,成为各地民营企业的技术骨干。

  李工离开二耐后曾在我上海办事处工作过一段时间,后因健康原因隐退在家过起退休生活。现在我要在美国办镁碳砖厂,李工是我必须聘用的不二人选,我对镁碳砖生产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没有李工的参与我根本不可能办成这个厂,当然没有李工的参与我也不可能去做这件事。我和李工进行了一次长谈,他同意再次重返江湖,助我一臂之力在美国建立这个镁碳砖厂。

  根据我和李工商定的计划,李工不仅要负责为我在国内采购所有生产设备,而且在设备运到美国后他将来美国亲自帮我主持工作,指导工厂的基建和设备的安装调试。这个工厂的车间布局设计方案、工艺流程的设计方案、以及设备设计和采购方案等等,全都是李工日夜辛苦的结果,由他一手制定!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本以为新冠疫情会在一年半载内渐渐趋缓结束,故我们在采购设备前将工厂一整套设备都计划在采购时间表里,车间基建工程的工期安排也都被筹划得环环相扣、尽量详细周到,唯独没有在疫情问题上多长个心眼,当时没有去考虑也不愿意去考虑疫情发展的范围之广和时间之长的恶劣因素。

  在李工把主要设备的采购方案订好并且和各设备供应商签订采购合同以后,新冠疫情不但没有趋缓,反而在美国和世界各地不断蔓延恶化。世界上国与国之间由于疫情所导致的纷争和经济危机此起彼伏,最终导致中美两国之间的人员来往渠道全部关闭,美国方面的人员去不了中国,中国方面的人员也来不了美国(这个阻隔一直延续至今,据说中美航班最近才刚刚恢复并渐增!)。厂办在美国,设备和技术来自中国,现在中美通航渠道完全关闭了,这个项目还能继续进行吗?这个厂还能办成吗?

  事实给出了答案:三年疫情,李工和中方所有相关设备的技术人员都没有来美国,我和我美国工厂的技术人员也没有去中国,所有来自中国的设备的组装和调试都靠双方用手机来进行沟通操作,而我是中美双方语言沟通的唯一翻译员,中美时差12小时,太平洋东西两岸正好日夜颠倒,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们就是靠手机微信的通话和视频功能来完成组装和调试所有来自中国的设备,这个过程中的种种困难、挫折、沮丧、无奈、悲哀、甚至绝望,很难用有限的文字来表述和倾吐,我想假如有“手机办厂”吉尼斯纪录,我们凭这段经历完全有资格可以去申请。上面展示的是一小部分(注意:只是极小一部分!)我和李工通过手机微信沟通的截屏照片。

  2020至2022三年里,我几乎每个晚上要跟国内各设备供应商的技术人员和李工打微信语音和视频电话,第二天再把获取到的信息翻译成英文提供给我们美国方面的技术人员和设备安装工人,这个技术中英翻译过程是一个非常繁琐的过程,但对我来说也是非常有效地学懂各种机械设备性能的过程。因为要让这边美国技术人员和工人懂得这些来自中国的设备,我自己必须首先搞懂,然后才能用我的英文来向他们讲解这些设备应该怎么安装和调试,三年里我通过这个语言翻译过程学懂了所有来自中国的机械设备。

  按原来采购合同条款规定,中国各设备供应商必须要派技术人员来美国现场安装调试设备(所有来往费用和来美人员的工资由我方承担),可是由于疫情阻隔,中方没派一个人来,李工也没来,我们美方也没派一个人去中国,手机+微信+我这个翻译,竟然取代了中美双方的互访,这省去了好大一笔费用!因祸得福,这要感谢手机,感谢微信,感谢疫情,感谢我自己。

  整整三年努力,历经千辛万苦,WYG镁碳砖厂初步建成,2022年9月开始进入试生产阶段,上面展示的是一部分试生产过程的照片。

  上面这个视频请你务必看完整,它像一个新生婴儿,第一块WYG镁碳砖在美国土地上诞生了,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以前在美国市场上的中国镁碳砖全都在中国生产,由中国人在美国开厂生产的镁碳砖,这是第一块!

  听说我们WYG镁碳砖工厂开始投入试生产,有三家美国钢厂用户为了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分别给我们下了试验订单,其中一个客户是美国最大规模钢铁公司Nucor Steel。这三个订单对我们这个新办小厂来说意义重大深远,我们对此万分感激,回报以最认真的态度,最精细的工艺,最严格的质检标准,把这三个试验订单的镁碳砖生产了出来,运往这三家钢厂用户。

  两个月后,钢厂用户先后发来了反馈,三家用户一致认可了我们生产的镁碳砖,Nucor Steel 钢铁公司还同时下了一个25万美金的正式订单(见上图)!第一次试验订单就能被用户认可是值得任何一个生产商感到骄傲的事情,而能被美国最大钢铁公司Nucor Steel接受成为它的供货厂商,其意义更远远超出做生意赚钱的范畴,这是一种资质,一种档次,一种实实在在的荣耀,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高光时刻,比在大学毕业典礼上拿的那张纸有意义多了!这个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要骄傲一番,这个时候假如还是很谦虚的样子那一定是假的装的。

  建厂的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可以结尾了,两个工厂都已建成,先后通过试生产阶段,并驾齐驱地进入初期投产阶段,产品都分别得到用户的认可,订单陆陆续续通过电子邮件传送进来,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合理安排好生产计划,进一步完善工艺,扩大生产规模,增招工人,提高产量,使工厂进入常规生产模式。此时,设备性能已经摸熟,产品配方调至完备,工人培训基本到位,过去几年的投入和付出即将结出丰硕成果,产生巨大回报,前途一片光明灿烂!

  那天下班回家前,我来到厂后面的铁轨旁,看见西边美丽的夕阳映照着漫天云霞,金光璀璨,便鱼贯掏出手机,怀着愉悦的心情拍下这张铁路美片。不料就是照片上这条铁路在不久以后给我带来巨大灾难!

  还是那句老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 。刚走出动荡纷乱的三年疫情,紧接着又遇上一场飞来横祸!老天为我安排好了惨烈而又悲壮的结局。这两个厂就像两个新生儿,继续精心喂养它们,它们定会茁壮成长,我内心发了狠誓要把它们打造成这里的企业翘楚。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祸从天而降,照片上的这个庞然大物——美国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Norfolk Southern)将在一夜之间把我刚建成的两个工厂扼杀在摇篮里。

  2023年2月3日周五晚上,我在匹茨堡的住所接到安全警报公司来电,告诉我CeramFab厂房后面的铁路轨道,引发大火,消防人员已经到场,急需进入我们的厂房铺设灭火水管,展开灭火救援。我立马打开手机上的摄像监控软件,通过工厂后面的监控摄像头看见了铁轨上的熊熊大火!我们厂房后墙离铁轨仅仅约8米左右。那晚我没有入睡。(上面视频是我手机上显示的厂区摄像头的实况录像)

  当晚大火基本被控制住,没有直接人员伤亡。但是第二天早晨还有多节车厢的余火仍在燃烧,冒着很大烟气。网上开始流出许多引发火灾的照片,从照片上可以看到出轨的火车差一点撞击到我们的蓝色厂房,而厂房并没有被火烧到(这是消防员们的功劳)。看了照片我暗自庆幸:不幸中的大幸啊!只要厂房还在,机器无损,我们就没事,大不了过几天等火灾现场清理完毕我们就可以返回工厂继续生产,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灾难还只是刚刚开始,事态以后的演变发展会有多么严重,因为无知,所以无畏。

  这个视频是当地居民在出事后的第二天用无人机拍摄的。我们厂房的白色屋顶已被大火的烟雾熏得有点发黑了。(可以放大横屏看)

  引起的原因是第32号车厢有个轮子的轴承磨损发热,导致轮子停转卡住,铁轨上的自动探测装置有感应到这个异常情况,向火车头驾驶室发出警讯,火车司机接收到报警后立即采取了刹车措施,可是为时过晚,火车还没来的及完全停住,那节32号车厢率先出轨,从而引发前后众节车厢纷纷出轨,冲撞、翻车、重叠、燃烧。

  这列火车是美国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Norfolk Southern)营运的货运火车,共有151节车厢(车头至车尾总长度2.8 公里,总重量18000吨),其中有20节车厢装载化学危险品(包括11节罐状车厢装有化学液化气),这么长的车体加上这么大的货运重量,操作人员竟然只有两个,这简直是离谱得出奇!照这样下去,恐怕不久将来,他们会用无人驾驶方式来操作151节车厢的营运!

  我通宵达旦一直盯着电视屏幕,第二天,对这个事故的实况报道迅速占据全美各有线电视频道和互联网媒体。出轨车厢共51节,11节出轨车厢载有化学物质,其中有5节罐状车厢装有氯乙烯液化气。请注意播音员提及的那个英文单词“vinyl chloride”(氯乙烯)。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逐渐知悉:氯乙烯是一种剧毒化学品,长期接触这种化学物质得肝癌的机率很高。

  上图是百度对氯乙烯的定义,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公布的致癌物清单上,氯乙烯被列为1类致癌物。(网络截图)

  国内CCTV对俄亥俄州这次造成氯乙烯泄漏事件进行了报道,这个报道基本不带倾向,比较中性。

  当晚几小时后,当地局派出警员,在离出事地点方圆一英里之内的住宅区逐户叩门要求居民立即撤离自己住所,去当地的一个学校室内体育场馆避难,官方后来公布了这张示意图(网络截图),由引发的化学品火灾烟雾严重污染了周围的空气,大家看到的红色区域表示有中毒死亡危险,区域表示有中毒受伤危险。真不知道官方公布的这张图上区域划分的依据是什么,难不成烟雾一旦在空中弥漫开来就会按人为划好的颜色区域来运行?而不是随自然风力大小和方向四处飘散?

  这里上下两个图是美国政府环保机构在出事第二天网上公布的照片截屏(无人飞机照片),该画面成了这次灾难的主题情景照片,吸引了全世界人的眼球。照片上蓝墙白顶建筑物就是我们CeramFab的厂房,老美们把这个位置称作“Ground Zero”,直译“归零地”,这个词出自2001年911纽约世贸中心大厦被飞机撞毁的恐怖事件,意思是一切都毁了重归于零的地方,现在这个词的意思可以引申为任何重大毁灭性灾难发生的中心位置。

  事故发生在周末,周一,出轨车厢余火还在燃烧,我们厂房四周停满了消防车,附近多个消防站出动全部消防员,日夜工作在事故现场。那些出轨的车厢大部分装有危险化学物质,如果余火不及时完全扑灭,那就可能引发爆炸,后果不堪设想。化学专家们来了,俄亥俄州环保部门的官员们来了,州长也来了,大家聚集在东巴勒斯坦讨论研究怎么来熄灭余火、处理罐状车厢里的危险化学品、清理灾难现场等急需解决的问题。

  事故后的第一个星期我让两个厂的所有员工不要上班,待在家里等通知,同时要大家跟踪新闻实况报道,注视事态发展。2月5日,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在6日就地用人工方法切开车罐,引放氯乙烯液化气,然后将其点燃就地烧掉,他们称此操作为“controlled release”,即所谓“有控释放”。2月6日下午,5个车罐氯乙烯被引流到一个预先挖好的地沟内点燃,一团巨型黑烟在我们蓝色厂房边上升起。5节车罐的氯乙烯加在一起共500,000英磅(227吨),当时从电视屏幕上看到那团巨大蘑菇状黑烟,遮天蔽日,感觉大事不妙!(电视屏幕截图)

  他们点燃了氯乙烯的历史时刻。右边那一小簇蓝色建筑是我们的厂房,面对巨头火车公司的肆虐,它显得那么无奈,那么可怜巴巴。

  像氢弹爆炸,全世界都在注视着它。引起的燃烧是意外事故,而“有控释放”是在处理这起意外事故过程中的人为操作,它导致了一个更大的灾难。如此巨量的氯乙烯燃烧所产生释放出来的有毒气体和燃烧物将严重污染这里的生态环境,这里的空气、水、土壤都将受染于由氯乙烯燃烧所产生的微粒,这些微粒粘附性很强,几年甚至更久都不会自然消失,而只要这些微粒存在,它们就会危害人畜的健康。

  那么你要问:既然有这样的危害性,火车公司决策层为何还要作这个决定?答案是:经济利益。如果不尽快移走这些出轨被毁的车厢,就无法尽快着手抢修受损的铁路,而这条铁路主干线不通,物流链将断裂,美国经济将受损。牺牲局部的生态环境还是牺牲物流交通和经济利益?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选择了前者。

  “有控释放”的大火烧了几乎一整天,五节车罐的氯乙烯全部烧尽,空中久久弥漫着烟雾和呛鼻的化学品气味,铁路抢修工人迅速开始清理火后现场,五节被引流释放的氯乙烯车罐被拖至我们工厂西边的空地上,等候处置。(现场实拍视频)

  出事后第七天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派人送来一份由他们起草的Access Agreement(租用场地合同,上面是其中一页截图),要我签字同意他们使用我厂场地进行由火灾造成的化学品污染清除工程,交换条件是火车公司偿付我们2万美金作为场地租用费(后来又提高至4.5万美金)。

  我不同意签字,理由是火车公司从出轨那天开始已经侵犯了我的私人财产,而且是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使用了我们的场地来进行灭火、“有控释放”、搬移被毁车厢等等的操作,作为产权所有人,我们有权知道他们正在我的产权场地上做了些什么,可是至今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这方面的信息。因此我不知道合同上的内容是否和他们实际上正在做的事相符,所谓合同是在双方知情并且达成意见一致时所签订的书面承诺,而这份合同完全是一厢情愿,我既不知情也未和对方达成任何一致的意见,这个合同我不能签。假如我签了这个合同,接受他们的4.5万美金,那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在我的产权地上做任何事情,也无须告知我任何相关情况,将来一切衍生后果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几天后我收到了俄亥俄州环保局(Ohio EPA)要求使用我们工厂场地的合同(见上图),让我签字,其实这不是什么合同,而是政府的一道行政命令,为了服从政府的命令,我让我的律师代我在这份合同上签了字,但拒收火车公司开出的4.5万美金。

  2月8日(事发后的第5天),诺福克南方公司的火车恢复行驶在我们工厂后面那条被修复的轨道上,可是我的工厂还未复工,至今为止没有任何部门通知我们这个地方是否安全从而可以恢复生产。

  我非常着急,两个厂整整一个星期停工,订单积压,客户催货。我让生产经理联系了俄亥俄州环保局(EPA),要求他们立即派人来工厂检测空气质量,有了官方EPA的检测结果我方可决定是否让工人复工。

  2月11、12日两天,EPA 先后派来两位检测人员对我的两个工厂分别进行了空气质量检测,完了他们给了我两份报告(见上),我问他们报告上的这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他们给我解释了一通,意思是报告上的这些专业术语表明你的两个工厂的空气质量达到安全的标准。当时我满脑子想着尽快复工、缓解积压订单的事,有了EPA的这个解释,我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安排复工。后来我把这三页报告和我们自己律师聘用的专业检测机构的十几页测试报告做了比较,证明这三页纸的报告是扯蛋!显然火车公司和政府环保部门之间已有某种默契,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了EPA的三页检测报告,我立即打电话给两个厂的生产经理,让他们通知全体员工于2月13日(周一)复工上班。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强烈的化学品气味,因此有些工人对返厂上班表示疑虑,我只得对员工们说:虽然空气中的确还有气味,但是EPA的检测报告说空气质量达到安全标准。

  2月13日(周一)复产的第一天上午,两个厂分别有几个工人出现各类症状:眼睛红肿,流鼻血,全身发红色肿块,噁心呕吐,胸闷。我们立即让有症状的员工去医院就医,就医后的员工带回的医生诊断证明说:这些是受到化学品异味刺激而引发的急性症状,这些工人应该马上停止工作,在家服药观察。当即,我做出决定:两个厂全部停工,让所有员工回家等候通知。

  自2月13日两个工厂停产,至今已有五个多月了,在这五个多月里,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当地河水里的鱼死了4万多条,居民家里的小动物病了或死了,有些居民的尿样检测呈氯乙烯阳性,好些居民暂时搬到旅店居住,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在当地开设灾难救济中心,俄亥俄州环保局在当地开设医疗检测站,各律师事务所在当地承接了大大小小诉讼案30多件,当地居民上街诉求,美国国会和俄亥俄州州政府分别就这次出轨事故召集了听证会,俄亥俄州环保局责令火车公司必须要在主要受污染地点进行挖地换土、过滤河水和井水等排污除毒工程,美国交通部部长到访东巴勒斯坦镇视察调研毒污染灾情,前美国总统特朗普到访东巴勒斯坦慰问当地居民,美国政府和俄亥俄州政府分别正式起诉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由于出轨事故而对环境造成的严重污染,等等等等……大大小小事件不计其数,在此不一一列出。

  2023年2月3日发生在美国东巴勒斯坦的事故是举世瞩目的事件,其震撼效应接近1986年4月26日发生在苏联统治下乌克兰境内切尔诺贝利核子反应堆事故。

  这个救灾中心主要工作就是发放各种赔偿金和救济金。视频里的这些人都是当地居民,前来登记名字、申报资料、领取各种因事故所导致的直接或间接经济赔偿,我们三个公司的员工自停产后的五个月里也到这里来领取工资损失赔偿金。我在美国开公司经商24个年头了,这是唯一一次没给员工发工资,而且是连续五个月。

  前总统特朗普带着他的人马,前来这里对当地居民表示慰问,送来一卡车瓶装饮用水。这里的蓝领工人都是他的铁杆粉丝,是他下一轮竞选的重要票仓之一,特朗普来这里,标志着他2024年东山再起的决心。

  在这五个月的时间里,我的三个公司所遭受到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两个工厂一直处于完全停产状态,进口批发公司处于半运作状态(只靠家人员工打理)。

  情况一天天在恶化,假如继续在东巴勒斯坦搞生产经营,三个公司的前途将会十分黯然,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前途,为什么这样说?主要原因有如下几个方面:

  1. 不确定工厂周围的环境是否还安全从而可以继续长期搞生产,没有官方的明确担保,雇主和雇员都不敢也不愿继续在这个地方工作;

  4. 技术工人的流失,工厂一停产,那些有技术有本事的员工不愿干等复工,有的早已另谋生路,再说这个地方已被污染是不争的事实,不仅有些现有员工不愿回来上班,而且将来找新员工也面临很大困难;

  等了五个月,形势还是不明朗,工厂周围清除毒污染的工程还在进行,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表何时这些工程可以结束。我和律师反复讨论评估后,作出最后的痛苦决定:将进口批发公司CeramSource的仓库迁往宾州(又要开始租用别人的仓库了);两个工厂不能搬迁,因为设备都已生根在厂房里,要把它们拆卸搬走又得花上3~5年,过来之人经历了前几年一路走来的艰辛,现在再要走一遍这条路,不是不可以,只要还具备这四个条件:1. 资本够足,2. 年纪够轻,3. 精力够旺,4. 勇气够大,而这四个条件如今我都不具备了,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将两个工厂清理资产,永久关闭!

  这是我用无人机拍摄的工厂周围目前的情况。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四年有余,如今将要离开,留下两个耗尽我全力但又半途而废的工厂,心里好生憋屈!

  据说他们还要继续往下深挖15英尺,把底下受化学毒液污染的泥土挖出移走,然后再换上干净的泥土。这是政府对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下的死命令,宏大的工程啊。(现场实景视频)

  四年间在East Palestine建厂有成,正在庆幸自己这把年纪还能做成这事的时候,不料一夜横祸,一切便化为浮沉一梦。目前,两个工厂我断无财力搬迁它们,它们将连同那些还没来得及使用的设备被留在这个小镇,重归“铁锈带”废弃类厂房,谁知道下个接盘侠会是谁,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假如没有接盘侠,它们不久又会房顶漏水,门窗生锈;而我们去年刚从新泽西州搬来这里的进口批发公司CeramSource,目前正在搬离这个地方,迁往宾州的过程中。

  当然,这场大祸对我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诺福克南方火车公司负全责,已经进入诉讼程序,何时赔偿我?赔偿多少?只有天知道。

  我等芸芸众生,就像尘世间的缕缕烟尘,一阵子随风席卷而来,有时漫天飞扬,看似轰轰烈烈,一阵子又随风席卷而去,一溜烟儿消逝得无影无踪。不过我在想,芸芸众生的跌宕起伏汇聚在一起,潜移默化酿成了历史的变迁,每个人来到这世上不无意义,做过的事情,回忆留在人间,痕迹留在世上。东巴勒斯坦镇我来过了,这便是我人生中的某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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